
06/06/2025
我覺得所有的燃燒都很美,因為無法掌控,因為不日常,因為很野。
東海岸那夜我和J依偎在營火邊,雖然是七月的夏季,但入夜後的海風吹來仍然感到滿是涼意,只有火是溫熱的,只有在火邊的我們是溫熱的。我們把爛木一一丟進焰火中,參雜著水分的木頭會發出啪滋的炸裂聲,水分讓木頭崩壞,軀體裂開,殘留的樹皮炸成薄薄碎屑,木頭開始焦黑與猩紅,最後會成為炭。火焰就要燃盡,微光裡頭滿是已燒盡為炭的漂流木殘骸,大火裡頭像是埋藏了夜色,而黑炭上面有著閃閃的紅點,是紅色的星子。於是整個宇宙好像就藏在火焰裡。
那時候我想,這是J的魔法吧。只有她親手搭起的營火能燒出一個宇宙。
可是這個世界,好像真的不那麼適合女巫生存。
前幾年J結婚了,登記後沒幾天,她的男人就要服刑許多年,而她早就知道這一切。
想起她申請休學那時,我用一樣的語氣問她,妳確定嗎?她說,是呢,想好了,必須結婚才能夠探監。這一切聽起來是這麼合理卻又這麼不合常理,在框框裡的我們腦袋像是宇宙爆炸般無法輕易接受這一切。想到了獵巫的年代,是不是正是因為沒有辦法消化自己無法理解的訊息,於是決定以毀滅的方式,好讓自己對於不理解的無能為力感得以被撫平。
在這樣的世界裡當一個女巫,肯定很辛苦吧。我沒有開口問過她,但我很想問。我很想問她,我們分開這幾年,她過得好嗎?這個世界有善待她嗎?身上的魔法是否有被這個世界磨耗掉呢?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並不總是那麼友善,畢竟大多數時候,我們是不被允許使用魔法的人類。
當我切掉那些腫瘤,魔法會跟著消失的。J那天擔憂地向我說。她又說,先前打耳洞的時候,魔法就已經少了一些,現在要切掉這些腫瘤,是不是魔法就要全部消失了?
我不確定她在擔心什麼,但我覺得這個世界這些年來一直試圖想讓她成為普通的人。而J也順應著世界為了生存而兼任了許多工作,為了看起來普通而變成社會化的人,為了討好父母而回到家鄉。那麼這樣還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女巫嗎?這麼多年來,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害怕,女巫該是對世界沒有恐懼的,並且當木樁腳下的大火燃起時,也能以傲視的姿態看向遠方的。可是世界總是很殘忍,而有魔法的人總是過度溫柔。
不會的,我說。那些魔法,是長在妳的體內的,是深根的,是妳的。
那天的談話就到這句,她便沒有再回我了。許多天後,我突然想起便問她什麼時候開刀。過了大半天,我的訊息通知跳了出來,沒有告訴我開刀的時間,但她說,我很想念我們的聖誕節,那永遠是最好的聖誕節。
我點開訊息靜置著,無須回覆,我知道,她仍然是個有魔法的人。這樣很好。
——節錄自范亦昕《倒退走在餘暉裡》,九歌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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▍平行的迴圈——《倒退走在餘暉裡》新書對談
⭔ 時間|𝟔/𝟐𝟏(六) 𝟏𝟓:𝟎𝟎-𝟏𝟔:𝟑𝟎
⭔ 地點|現流冊店 hiān-lâu tsheh-tiàm
(台北市大同區重慶北路二段70巷15號1樓)
⭔ 講者|范亦昕(本書作者)、林薇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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