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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進新北獨立書店!-8之2-逃逸線書室■逃逸線書室新北市三重區中央南路45巷3號1樓facebook.com/Linesofflightbooks請告訴我們書店的小歷史。逃逸線書室(下稱「逃」):三重,一個鄰近台北、交通便利的九橋之都,聚集...
27/09/2025

前進新北獨立書店!-8之2-逃逸線書室

■逃逸線書室
新北市三重區中央南路45巷3號1樓
facebook.com/Linesofflightbooks

請告訴我們書店的小歷史。
逃逸線書室(下稱「逃」):三重,一個鄰近台北、交通便利的九橋之都,聚集了許多北上尋夢的人,在這個人口密集的衛星城市裡,有融合的美好,也有磨合的紛亂;因此希望透過書籍,讓我們更理解發生在我們生活周遭,卻不甚熟悉的人事物。當人們好奇,為什麼要在三重開一間獨立書店?在三重經營書店是不是很不容易?我們想的是,為什麼不?身為土生土長的三重人,期待能在自己成長的地方經營一間書店,記錄下這城市裡流動的軌跡,也串連起這城市裡熱愛它的生命。

決定在新北市開設書店的原因是?
逃:在我的記憶裡,三重一直存在著連鎖書店,但當城市無奈不敵書市萎靡,連鎖書店一間間撤離,我們意識到:「原來我長大的地方要沒有書店了。」也知道,連鎖書店一旦離開,短期之內要再回頭落腳三重的可能性不大,因此沒猶豫太久,便決定回來開設獨立書店。期待書店能不單只是生活有書,更期待書店和閱讀能陪伴大家暫時逃離現實的艱難與挑戰,一起喘息、一起儲備對抗現實的能量,於是在充滿不確定的2021年,「逃逸線書室」成立;對我而言,它不僅是城市邊緣的一抹深綠風景,更是一個讓人有安全感的閱讀空間。

請用一句話形容你心中的新北市。
逃:新北三重是一個友善生活的城市。

開設獨立書店,最重要的一件事?
逃:讓想要閱讀的人不需要奔波找尋,在日常的周邊、回家的途中,輕鬆愉快地,不需要有過多猶豫門檻,讓閱讀走進人們的生活,成為生活美好樣貌的元素之一。

開設書店以來,最難忘的一件事?
逃:最難忘的莫過於書室搬家。逃逸線書室逃不過城市租屋成本的不斷疊加,現在書室的深綠油漆是讀者們一起完成的,書是大家齊心協力帶過來的,我們確信在困難之後,逃逸線更能和讀者一起打造一個共同嚮往的三重書店。

書店中你最喜歡的一個角落?
逃:吧台區──在這裡我們與伙伴讀者一起分享交流。

請推薦書店內或新北市當地不可錯過的伴手禮。
逃:Goodbye&Hello 逃逸線書袋──願我們勇敢,也期待再見。「If you're brave enough to say goodbye, life will reward you with a new hello.」──保羅.科爾賀。

以書店為圓心,你會推薦來訪客人安排怎樣的新北市一日遊?
逃:逃逸線書室位於台北橋捷運站的周邊巷弄,在這傳統的商業區裡,美食任君挑選,鄰近書室還有必比登推薦的「光興腿庫」和「店小二魯肉飯」,不妨一早逛逛「新北市眷村文化園區空軍三重一村」,中午飽餐一頓,然後到「逃逸線書室」一起享受午後的閱讀時光,有書有咖啡還有在地伙伴們精心製作的甜點。打道回府前,別忘了帶上書室的和菓子好鄰居「明月堂」,如果還有精神,當然也不要錯過好吃好玩的「三和夜市」,這肯定會是身心都滿足的三重一日遊,期待書室見喔!

圖片提供:逃逸線書室。

前進新北獨立書店!-8之1-小小書房【編輯室報告】「很大」的新北市,又怎能缺乏個性強烈的獨立書店?今起兩天,將呈現八張風格殊異的臉,今日首先登場的是位於永和、三重、板橋的四間書店,分享著經營的苦樂,靈魂的遇合。■小小書房新北市永和區文化路1...
27/09/2025

前進新北獨立書店!-8之1-小小書房

【編輯室報告】「很大」的新北市,又怎能缺乏個性強烈的獨立書店?今起兩天,將呈現八張風格殊異的臉,今日首先登場的是位於永和、三重、板橋的四間書店,分享著經營的苦樂,靈魂的遇合。

■小小書房
新北市永和區文化路192巷4弄2-1號
smallbooks.com.tw

請告訴我們書店的小歷史。
小小書房(下稱「小」,本篇內容由書店主人沙貓回答):一間明年七月要滿二十歲的小書店,有書有貓有咖啡有讀書會有課程。

決定在新北市開設書店的原因是?
小:我住在永和。

請用一句話形容你心中的新北市。
小:超大。

開設獨立書店,最重要的一件事?
小:自由地賣書。

開設書店以來,最難忘的一件事?
小:越南報紙《四方報》後來出了集結版叫《英雄》,將近二十年前一本賣六百元。很貴。我們賣到快沒書了,剩最後一本,有天下午一個越南女孩打電話來請我們幫忙留這最後一本。付完錢之後,穿著洋裝、帶著遮陽草帽的她,把帽子、白手套脫下放在咖啡桌上,然後細細地、珍惜地翻閱眼前的那本大書。雖然現在手機很發達,《四方報》也停刊了,但我希望,這些對於書籍、資訊、知識的渴望與好奇,能夠一直傳遞下去。

書店中你最喜歡的一個角落?
小:書區裡的咖啡桌。因為我或客人常在這裡工作、看書、約朋友聊天。

請推薦書店內或新北市當地不可錯過的伴手禮。
小:跟永和有關、我們自己的出版品有《永和族群溯源》、《小小生活》;與小小有關的話,則是小寫出版的書籍。

以書店為圓心,你會推薦來訪客人安排怎樣的新北市一日遊?
小:10:00頂溪捷運站一號出口騎Ubike。10:15世界宗教博物館。11:30保福宮參觀、祈福。12:00頂溪國小還車、步行至文化路美食街午餐。13:00小小書房。15:30楊三郎美術館。17:00世界豆漿大王喝豆漿到此一遊,還有力氣的話,可以再騎Ubike前往附近河灘地親水遊,或是前往樂華夜市繼續逛街。

圖片提供:小小書房。

26/09/2025

田運良/遍植豐饒綠夢

才在長滿知識的書上,踮著腳
遠望著字句行間內茂密的綠意
那是片叢草地、還是荒僻原野
時光滴瀝著,千牆外望不見回聲
再更遠一點的歷史之盎然
才剛被戰亂撥弄撩擾
那裡可是在南國之南所鋪展的離離蔚蔚

不願意踐走雨後溼透的草地。
犁墾過的那曠野,沒有堆更高的奧義
綠夢上將布置成候鳥過境的棲留區
一如筆墨鋪展的籍冊和詩路
所以刻意繞道,千萬別踩踏
像避過一灘激濺的戰事
草地忘卻了遲遲不想越侵的原野足跡……

之於生命的清末民初——
自然生成、蓊鬱青翠、野蠻未刈過、
也可植夢,或是可四季耕寫的畦田園圃
雨前,或者孤獨南遷後的幾個季節
綠意褪盡的筆下,泛黃斑駁的稿紙上
書都已被昨日全都翻破了
到底還有沒有一片擰乾了淚的豐饒草地
等著被一輩子快意徜徉

【愛讀書】 《不乖乖》林巧棠著,時報出版「乖」是家裡給的咒語。《不乖乖》是林巧棠(1989-)第一本切身的散文集,繼非虛構寫作《假如我是一隻海燕》、多本翻譯著作後,找回的自己的聲音。乖女孩的疼痛養成從家庭,至學校,至社會:一個回家像作客、父...
26/09/2025

【愛讀書】 《不乖乖》林巧棠著,時報出版

「乖」是家裡給的咒語。《不乖乖》是林巧棠(1989-)第一本切身的散文集,繼非虛構寫作《假如我是一隻海燕》、多本翻譯著作後,找回的自己的聲音。乖女孩的疼痛養成從家庭,至學校,至社會:一個回家像作客、父親缺席的客廳,一種被親戚揶揄的身形,一個女生被一群女生排擠,遊樂場的長女鬆手下墜;學鋼琴,補英文,交一個愛罵女朋友的男朋友,做一個無法拒絕問路的人。書分四輯,輯一「錯位」、輯二「惡意」、輯三「角落」,乖女孩一路努力找生存的位置,其間,書寫的信念從幼時一封悔過書長成多篇單向信;輯四「圍城夜奔」細寫三一八學運所歷,及其後的運動傷害;再後來她一度無法再寫,幸好,「那份感受像是一瞬間的光」引領著她,「文學並不僅僅是關於揭露,更是關於書寫及存有。」

劉哲廷/潮溼的章節圖/阿力金吉兒之 一,驚蟄月光像一柄藍瓷刀划開雲絮時,我正蹲在後院翻攪泥土。指尖觸及某種細碎的騷動──越冬的蟲卵在腐葉下舒展蜷縮的軀體,彷彿有人用銀針挑開縫死的線頭。去年埋下的芒果核已長出絨毛狀的菌絲,像嬰兒蜷在羊水裡的掌...
26/09/2025

劉哲廷/潮溼的章節

圖/阿力金吉兒

之 一,驚蟄

月光像一柄藍瓷刀划開雲絮時,我正蹲在後院翻攪泥土。指尖觸及某種細碎的騷動──越冬的蟲卵在腐葉下舒展蜷縮的軀體,彷彿有人用銀針挑開縫死的線頭。

去年埋下的芒果核已長出絨毛狀的菌絲,像嬰兒蜷在羊水裡的掌紋。我以竹籤在周圍掘出環形溝渠,倒進混著蛋殼粉的砂質土。植物總愛在暗處編織記憶,那些纖細的根鬚正模仿地下水流動的姿態,將去年的梅雨季凝成琥珀色的汁液。

螞蟻軍團沿著姑婆芋葉脈遷徙,牠們搬運的蚜蟲蜜露滴落處,青苔便暈染出墨綠的漬痕。我蹲踞如一枚老樹瘤,記錄蕨類孢子囊群從鐮刀形漸次蜷曲成問號的過程。空氣裡有潮溼的紙漿氣味,是構樹皮在雨中緩慢分解自己。

鄰家九重葛越過牆頭的枝條開始分泌透明樹膠,那是植物修補傷口的語言。我以毛筆蘸取蜂蠟塗抹截斷面,卻在裂縫深處瞥見層疊的年輪,像被壓縮成同心圓的無數個乾旱夏日。胭脂紅花瓣墜地時總先翻滾三圈,彷彿重現去年颱風中摺斷的姿勢。

第一道雷悶響前,我將培育箱裡的馬齒莧幼苗移植到碎磚隙縫。這些多肉植物會在雨季膨脹成翡翠耳墜,此刻卻脆弱如新生小鼠的腳掌。指尖殘留的土壤顆粒間,有隻跳蟲正以觸角敲打摩斯密碼。

積水的保麗龍箱裡,布袋蓮根系交纏成神經網絡。我撈起一截泡軟的柳枝,斷面湧出乳白汁液如沉默的辯解。有些生命終將在梅雨來臨前再度蟄伏,像那些被我誤剪氣根而萎縮的黃金葛,仍在窗簾後方蜷曲成胎兒的姿態。

之 二,雨隙

窗台那盆鹿角蕨的孢子囊群又膨脹了一圈,像無數隻欲言又止的嘴。梅雨時節的日光被揉碎在玻璃水紋裡,沿著鋁窗溝槽蜿蜒成銀河。我總在晾衣桿滴水的間隙想起那些懸浮在空氣中的問題,它們像沾溼翅膀的蜻蜓,笨拙地停駐在晾曬的襯衫肩線。

老舊公寓的排水管在深夜發出腸鳴。我數著壁癌蔓延的紋路,發現那些褐黃色裂痕竟與童年溪床的支流圖重合。昨日在防火巷拾獲的斷尾壁虎仍在地板縫隙游移,牠新生的透明軟骨在月光下閃爍著某種未完成的答案。或許所有被定義的事物都是暫時性的標本,像母親醃製的破布子會在梅雨季長出新的菌絲。

洗衣機滾筒旋轉時,我看見自己的倒影被離心力撕成無數殘片。那些關於道歉的念頭在脫水程序裡逐漸失重,化作陽台鐵欄杆上凝結的露珠。樓下早餐店的油鍋持續炸裂著黎明,而牆縫裡的馬齒莧正以違章建築的姿態,將根系伸向混凝土深處的古老記憶。

晨跑時經過的茄苳樹又落下幾枚青澀果實,砸在柏油路上綻開星狀的傷口。我蹲下來觀察螞蟻如何搬運那些酸澀的汁液,突然明白思考或許是種光合作用──我們終究得在光的刑求下,將二氧化碳般的困惑轉化成枝椏間搖曳的氧氣泡泡。

洗衣機發出終了提示音時,排水孔正將所有懸浮微粒送往地底暗河。我聞到鹿角蕨新抽的嫩葉散發著蕨類植物特有的腥甜,像某種未經翻譯的原始語言。晾衣繩上的水珠接連墜落,在磨石子地板上寫滿晶瑩的刪節號。

之 三,苔痕

清晨被雨聲驚醒時,窗框的鐵鏽正滲出赭紅淚痕。牆角蕨類蜷縮如嬰拳,蜷縮如我初次窺見時間裂縫的那個盛夏──十二歲在河堤尋找蟬蛻,以為收集夠多空殼就能拼湊永恆的形狀。直到某個黃昏發現抽屜裡的薄殼全成了虀粉,連同同學塞進我書包的情書,都像退潮後擱淺在礫石灘的月亮水母,在暮色裡漸漸透明。

那些年我總以為河水流得愈急,沙漏就墜得愈慢。直到父親的木工螺絲釘氧化成鏽柱,才明白連空氣都會在牆壁刻下墓誌銘。三十歲的指節開始增生珊瑚礁般的硬繭,捷運玻璃倒影裡的男人正練習用領帶勒緊脖頸的蝴蝶結。辦公桌上的黃金葛伸出氣根纏繞馬克杯,像極了我試圖在行事曆縫隙種植的,那些未發芽的週末。

某夜淋雨回家,襯衫吸飽水氣貼成第二層皮膚。浴室鏡面蒸氣裡浮現二十歲的自己,正對著租屋處霉斑牆壁朗誦聶魯達。那些滾燙的詩句如今凝結成公寓外牆的雨痕,沿著冷氣排水管滴答墜落。

洗衣機滾筒吞嚥著第四十五個雨季,我在烘衣絮紛飛的陽台撿拾鈕扣,忽然聽見十七歲的籃球仍在巷底拍打。運球聲穿過防火巷斑駁的光影,卻在觸及耳膜前,被超商自動門「叮咚」的機械鳥鳴啄碎。

黴菌仍在浴室磁磚縫隙拓殖銀白帝國,冰箱深處的柚子醬持續釀造去年中秋的月光。或許所有遺憾都該這樣安靜地膨脹,等待某個起風的清晨,與晾曬的床單一同飛越鐵窗,成為巷口老樟樹年輪裡,某圈特別潮溼的皺摺。

之 四,苔上的保護色

細雨總在玻璃窗上織出迷宮。我盯著那隻伏在龜背芋葉底的樹蛙,牠的皮膚正隨苔色緩慢變深。苔蘚吸飽了水,膨脹成記憶裡的駝絨毯,裹住所有聲帶振動的漣漪。

這座城市正以每分鐘三公釐的速度軟爛。樓下便利商店的遮雨棚鼓著銀色肚皮,將雨水反芻成細碎鼓點。樹蛙的喉結微微顫動,像在吞嚥某種透明的苦澀。我數著牠背脊的晶瑩水珠,突然明白那些未接來電的鈴聲,原是被稀釋的雨聲。

空調口垂下的藤蕨在風裡擺動,仿若誰試圖撫觸又收回的指節。樹蛙將自己摺進葉脈深處,像一封拒絕投遞的掛號信。此時若有訪客推開門,大概只能看見滿室蒸騰的霧氣,以及茶几上冷卻的玄米茶正在暈開年輪。

我學著收攏四肢,讓心跳頻率融入排水管道的歎息。當溼氣浸透每道指紋,或許就能褪去言語的蛛網,成為某種安靜的附生植物,在雨季的裂隙裡完成光合孤獨。

雨暫歇時,龜背芋的葉脈滲出墨綠的星光。樹蛙仍蟄伏在皺摺深處,用皮膚記憶所有未能落地的雨聲。

之 五,蕨想

窗檯那盆山蘇的葉軸總在晨光微熹時顯影。蜷曲的嫩芽從軸心竄出,像嬰孩攥緊的拳頭,又似一簇尚未甦醒的綠色火焰。我總愛用指尖輕撫新葉表面的蠟質層,感受生命初生的溫度在脈管裡奔流。而底層老葉正以另一種姿態活著,邊緣泛起鐵鏽色,葉脈從青轉褐,如老僧入定般垂落成優美的弧形。

苔蘚在陶盆邊緣織就絨毯,蕨類與多肉植物在書架間各自占領領地。這些沉默的房客教會我如何閱讀時間的刻度──當頂芽不斷向上探詢光線的奧祕,最底層的葉片便悄然褪下綠袍,在枯黃中完成最後的呼吸。晨昏線掃過葉片時,總有某片老葉選擇在此刻鬆開攀附的氣根,飄墜時仍保持降落傘般的優雅弧度。

友人曾贈我整組植物標本,押花在棉紙裡的蕨葉永遠停駐在最舒展的模樣。我卻更偏愛觀察活體植物的生死辯證,看它們如何在有限容器裡演繹無限循環。每株植物都是微型劇場,新葉與枯葉在莖幹上交錯成螺旋階梯,死亡從來不是謝幕,而是讓位的藝術。

雨季來臨時,山蘇的孢子囊群在葉背裂開,褐色粉末隨氣流漫舞。那些未能著床的孢子將成為塵埃的註腳,但總有幾粒能穿越窗縫,在潮溼的牆角開啟另一段輪迴。我時常揣想,或許我們都是植物投擲出的孢子,在墜落與萌發間,練習如何優雅地枯黃。

之 六,蕨室異想

雨季來了,我總疑心窗框正在發芽。那些在玻璃內側凝結的水珠沿著溝槽流下,蜿蜒如藤。書架底層的舊筆記本邊緣蜷曲,長出細小霉斑,像某種無名蕨類的孢子囊群。我曾經以為關掉螢幕就能阻止這種無止境的增生。

可那些未完成的句子仍在暗處抽長。它們攀附在鍵盤縫隙,沿著USB線的塑膠表皮爬行,最後蜷縮成硬碟裡潮溼的亂碼。有時我翻開活頁紙,會發現自己寫下的字句正在脫水,筆跡褪成淺褐色的葉脈標本。某些午夜夢迴,彷彿能聽見主機殼內傳來細碎聲響,宛如螞蟻正搬運著我遺失的段落。

牆角那盆虎尾蘭終究是枯死了。我時常盯著它皮革質地的葉片發怔,看日光如何從金邊鑲嵌處緩慢撤退。當初帶它回家時,賣花人說這品種最耐旱。可我總忘記澆水,就像總忘記回覆那些懸浮在收件匣裡的問候。某些時刻我甚至分不清,究竟是自己遺棄了盆栽,還是被盆栽遺棄在這個逐漸縮小的房間。

風向轉變的午後,我會用絨布擦拭玻璃上的霧氣。對面大樓的陽台晾著褪色衣物,在風裡擺盪如深海生物。有隻灰斑蝶被困在紗窗夾層,斷裂的觸鬚仍持續探測著不存在的花粉路徑。我開始明白,所有逃亡都是雙向的──當我切斷網線時,現實的毛細孔反而加倍擴張。

衣魚在書頁間產下珍珠質的卵。那些我遲遲無法組裝的詞語,正在字句的摺縫裡孵化出銀色幼體。有時我蹲踞在未完成的段落旁,感覺自己像被驟雨困在葉背的草蟬。而世界正以驚人的速度角質化,連歎息都會在落地前凝成樹脂。

昨夜颱風擦過島嶼,帶來不合時令的焚風。硬碟深處的txt檔突然開出晶體狀的錯誤訊息,螢光藍的裂痕在螢幕上蔓生如地衣。我終於理解,或許所有的書寫都是某種代償作用──當我們試圖在虛空裡栽種意義的菌絲時,現實便從鍵盤的縫隙滲出,在指腹凝結成透明的鍵痂。

破曉前最後一場雨落下時,那隻斷翅的飛蛾終於抵達檯燈罩。它的影子被放大投射在牆面,宛如遠古岩畫裡的膜翅目神祇。我關掉所有電源,聽見房間深處傳來細密的剝裂聲。那些被數位潮溼泡軟的時態,此刻正在靜電中緩緩舒展,露出文法最初的年輪。

之 七,節氣冊頁

書脊在架上築成磚牆,我總在梅雨季後發現裂縫。那些藏匿在層板後方的霉斑正以菌絲的筆觸擴張領地,像某種未完成的宣言。它們在陰影裡繁殖,而我持續以量杯汲水,計算每日吞服的透明劑量。兩千毫升,恰是窗台銅錢草渴死的臨界值──當我專注於葉脈褪成褐色的瞬間,總會忘記自己正在呼吸。

玻璃杯緣凝結的水珠沿著晨光滾落,在木紋桌面蝕出深色軌跡。那些被稱做生存守則的刻度其實是繩結,我們親手將道德綑成晾衣繩上的活扣,懸掛洗滌過度的羞恥心。鄰人送來的年糕在冰箱冷凍層結霜,母親的未接來電在午夜螢幕繁殖,而街角麵攤老闆總在找零時多塞兩顆滷蛋。這些溫柔的鐵鍊會開出粉白小花,根系卻扎進骨血裡汲取養分。

陽台那盆孔雀竹芋又落了新葉,蜷曲的葉緣像被光燙傷的指節。我學不會澆灌的祕密,正如學不會在對話中摻入正確比例的糖。某些黃昏,西曬會將房間切割成明暗兩半,我的影子被窗框釘在牆上,脊椎生長出蕨類捲曲的幼芽。對街工地的鋼筋正以違章的速度抽高,鷹架間晃蕩的安全帽像風鈴,敲擊著生鏽的暮色。

壁虎又在紗窗產卵了,那些珍珠般的橢圓體總讓我想起蟬蛻。牠們用一季的時間練習斷尾,而我們耗盡一生學習如何接合碎裂的殼。或許所有生物都在重複相似的困局,就像那隻總在排水管卡住的攀木蜥蜴,牠的趾蹼每次都會黏附相同角度的青苔。此刻我終於明白,每道蛻下的舊皮都是小型輪迴,而我們攜帶的陰影足夠餵養整個雨季的蕈菇。

photo:阿力金吉兒:www.facebook.com/ali.ginger.tw

25/09/2025

【極短篇】 陳逸勳/小吠物

巫婆說,話題聊死的那一天,就會把我變成一條狗。什麼狗?吉娃娃吧,巫婆說,「不可能是狼犬。」

笑死。

掛掉電話以後,這一晚我懷著這份詛咒失眠,我知道巫婆跟我玩真的。當深夜變得冗長,我輾轉反側,思考這些年在遠距交往的過程裡,話題是否真有半死不活的趨勢。壓了一夜枕頭,我不斷反省是在哪裡出包的,我黑眼圈變重。

想起交往前的聊天,話題也不算糟吧:追巫婆的時候拿各種靈異事件開玩笑──通往地府的學校電梯、十二點就繞不出的禮堂,或是摸大門的石敢當,這學期就會被當掉的故事。我說我可不敢再碰了,巫婆被逗樂!

話題像我褲襠裡的蛇,不可冒犯的領域都被入侵了。我們開始聊喜歡的韓劇、聊主角接吻是否呼吸、聊閉氣、聊到泳池去,聊去哪裡的光害最低,聊角落,聊進身體裡──「這裡嗎?」「不,下面那裡。」蛇竄進舒適的暖窩,爬往春天的夢,一段時間裡,無比刺激。

渴望刺激,也愈來愈能掌握虛構。「我跟妳說,我們營區的黑貓有陰陽眼喔……」聊動物,不能聊當兵。「我跟妳說,我朋友搞上的小三居然是我同事欸……」出社會工作,要能加油添醋,言情的小說家是我。(而那個朋友也是我)

話題起承轉合,摻雜了真的祕密,騙巫婆的感覺真、刺、激。

我甚至打開入口網站,命令AI幫忙扯謊,我付費購買的小聰明會告訴我:要不要我幫你針對出軌不被發現的方式,再落三個故事,讓你可以直接挑一個去說?

我稱讚AI,既聰明又乖。

我複製了故事,卻忘了罪惡感。

所以隔天起床,照鏡子的時候,我追著自己屁股繞啊繞啊繞!

25/09/2025

阿布/在舊貨店

要了解一座城市的底蘊,或許可以走進舊貨店裡逛逛。

舊貨堆積著灰塵也沉澱著時間,是消費主義的貝塚,都市裡的考古學。店裡最多的是衣服──各種身形size、各種穿搭風格,大眾的多些小眾的少些,但舊貨店均一視同仁,在這裡皆能容身。我經過男裝區時,總愛翻覽那些長版大衣。它們通常領口袖口都有磨損痕跡了,大多樣式老派,但偶爾可找到用料好、剪裁優雅的大衣,翻開內裡,果然是有牌子的。想像上一位主人大約是位敦厚的老紳士,這件大衣可能是他年輕時候珍而重之地買下,為他擋了幾十年的風與雪。

繞過擺放廚具、餐具、電器用品的貨架,我的下一站通常是玩具區。玩具區裡五花八門,可能找得到整組幾乎全新的原木軌道,也有些娃娃不知道過了幾手,舊得幾乎要進垃圾堆。但這裡新陳代謝的速度高得嚇人,過幾天再去一趟,玩具都不一樣了。孩子們長大得太快了,玩具跟不上;但幸好,永遠會有更年輕的孩子把他們的舊玩具帶回家,繼續愛著。

在多倫多的舊貨店,幾乎什麼都有人捐,也什麼都有人撿。捐跟撿之間以默契達成了動態平衡,物品就在不同的人手中流轉,彷彿一種見證:無論是什麼樣的身材、品味、生活形態,都能夠在這裡找到被好好珍惜、安放的所在。

【書與人】 非常屬於我——湖南蟲談《水鬼事變》專訪/孫梓評穿自製手繪小新寬版白T,淺藍色牛仔褲,甫離開九年記者工作的湖南蟲(1981-),談他睽違六年的詩集《水鬼事變》,從訪問者變成受訪人,是否略感尷尬?「比較尷尬的,應該是要談自己的詩。」...
25/09/2025

【書與人】 非常屬於我——湖南蟲談《水鬼事變》

專訪/孫梓評

穿自製手繪小新寬版白T,淺藍色牛仔褲,甫離開九年記者工作的湖南蟲(1981-),談他睽違六年的詩集《水鬼事變》,從訪問者變成受訪人,是否略感尷尬?「比較尷尬的,應該是要談自己的詩。」據說他人物專訪的教養是,最重要的問題不會出現在訪綱,也最好不要說「那我要開始錄音囉」,但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,那麼,記者經驗常反饋於寫作嗎?「因為我很宅,如果不是這份工作,很多地方這輩子不會去,很多人絕對不會發生對話。」被動拓寬著「陰影可及的範圍」,最大震撼是「到過很多難以想像的現場」,哪怕現在還未必能把某些報導之外的私人感受清楚表達,「但那一定會內化成一些什麼。」

經驗值增加與視野更開闊,是來自工作的正面浸染,而幾乎每篇稿子都得經過層層「調教」,則彷彿一堂長達九年的作文課,勢必也滲進寫作,「尤其散文跟報導形式相近,特別受影響,但詩是另外一件事,除了少部分題材的取得,好像很難因為工作的訓練,就改變我寫詩的風格。」雖然宣稱「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說自己是詩人」,但被退稿退到「說放棄要放哪裡」時,幽幽浮上心頭的聲音是:「我要寫自己的東西。」讓想像力奪權,無須禁受他人修改,遑論各種審查聲音,只對內心的天氣負責――詩,大概即是那種「非常屬於我」之物。

/幻覺動物,一種美學/

《水鬼事變》出版前約半年,「我寫了一些東西,很像實驗品,直接交給出版社的話,有點太瘋狂了。」話雖如此,「我又覺得那些東西沒被看到有點可惜。」類似限量單曲/概念EP,湖南蟲先與兩間獨立書店合作印製少量《奶油事變》,寫各種生活中的塗抹與被塗抹,是某些「隨機排序/就很美」的往事,是各種「保持變態/才能春暖花開」的能動性。書頁前折口上,有別於常見的作者簡介,取而代之是一首〈水鬼前世〉,暗示著下一場事變。

一次障礙者表演藝術團體採訪時,湖南蟲首次聽聞了莊子筆下的「渾沌」,心生一念,希望藉由「水鬼」展開與一系列想像生物的對話。然而此處所稱「水鬼」,卻未必是民間信仰中淹溺於水中的冤魂,亦非過往敵軍對峙、暗夜摸哨的蛙人,「我覺得『水』非常自由,說得色情一點好了,假設今天我是水,我可能變成●●●●●洗澡的水,也可能變成▲▲▲喝下的水。」為保護當事人,此處消音,「水的特性給我一種鬼魅的感覺,它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的能力讓我很羨慕。」因此,藉由這原創角色,一一點名了巫師、河童、青蛇、海妖、狼人、雪人、盤古、葛奴乙、言靈、貞子……水鬼不是無緣無故煉成的,被召喚的對象也不是非親非故,「在對話過程中,我可以更確定水鬼(或者我),是怎麼看待一些事情的。」

那我懂你意思了。蔡明亮電影裡常見大口喝水的人,水從浴室漸漸淹滿整個公寓,無出口的欲望,微暗微亮、難以被一個吻饜足的心。

至於「事變」,「其實就是事情發生了一些無法預測的改變。」明明是人,偏偏扮成來去自如的鬼;以為可以同歸,終究走成殊途;如何持續回到書寫,但又毅然從慣性中離開?

「還是,你只是很直覺地使用『事變』這兩個字?」

「我覺得直覺還滿重要的。」

/病著那時,借來一用/

第三本詩集了。當湖南蟲還不是湖南蟲的時候,除了散文,也寫小說。差一點就出版短篇小說集。然而事情發生了一些無法預測的改變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「散文會透露太多不只是細節的部分」或「小說我也覺得很赤裸,因為虛構反而會讓你更大膽附身某個角色,寫出自己心裡所想」,結論就來到「詩才是最安全的」。因此,可以很放心把貼身私密的事件全放進詩裡?「比方說〈我們約下午一點鐘〉很明確就是我去約一個我喜歡的人出來吃飯的過程,如果寫成散文就很可怕啊。」寫詩,剝除了較多事件,只留下一點點像骨幹或脊椎的線索。那麼,當來到「曾經易燃,如今是炭/是灰」的階段,還可以怎樣寫詩?

「我寫上一本時,還非常謹小慎微,希望精緻一點,保留那些靈光乍現,可是《水鬼事變》我很希望是原始的、沒有打磨過的。」把自己灌醉的方式,居然是瘋狂閱讀張繼琳四本「自作自受」出版的詩集《泥巴》、《雜草》、《野花》、《瓦片》。「他很厲害的是一種自信的態度,有些詩就像日記,直接寫出朋友本名,內容常是無聊而尋常的事情,我非常愛這四本,簡直是散漫到讓人激賞的地步。」粉絲告白一發不可收拾,「我真的是很愛他,他真的太厲害了!因為張繼琳就有這個本事,讓大家覺得,這些詩是可以成立的。我可說是有意識地去模仿他的那種態度吧。」

具體成果是我們確實得到了一本聲調具備彈性、姿態放鬆不羈的現代詩。「比方說我寫〈病著那時〉,就很誠實把自己生病的樣子盡可能完整拍下,它想變成長句我就保留長句,不會企圖不斷修改它,修到最後反而失去了某種原始的滋味。」

/已知用火,可以色色/

鯨向海十五年前曾誠實坦露:「寫詩數年,我只是偶爾想對整個時代的黑箱輕輕說,偷偷地說:『詩的本質是遊戲……』」於是深情搖晃了「這個時代要盛產的果實」。果然,在「做自己」的路上,「遊戲」總是不能缺席的。因此,《水鬼事變》除了以良好的結構照料了習慣「邊寫邊想」的發展,或借來網路流行語「已知用火」、「可以色色」增添當代氣息,也寫如今生活中占比頗重的妹妹的兩個「孩子」,寫因為觀賞黃翊與機器人共舞的《庫卡》、周東彥VR短片《霧中》、許正平劇作《愛情生活》而有的感悟,更不無玩心地加入了充滿強迫症氣氛的〈捏氣泡紙〉(整個頁面是嗶嗶啵啵的圈圈),或嵌入月亮盈缺,或每行句首都出現表情符號,甚至,無以為繼(連張繼琳也失效)的時刻,也試過看看AI能否派上用場,「結果AI給出的五個句子跟我的詩完全是一個斷層。詩裡最幽微的部分,AI沒辦法掌握到,所以就覺得還算安心吧――至少自己寫詩,還沒有被AI取代。」

訪綱上最後一個問題:「那麼,你覺得你寫的每一首詩都是情詩嗎?」

湖南蟲說:「還真的沒辦法鐵齒地說不是。確實我好像總是會有一點點在向想像中的讀者或想致敬的作品告白,不見得是愛情,那是一種情感的驅力,而不只是單純想著我要寫一首詩來得獎,這些字因此才有了溫度。」

photo:擔任記者採訪時,被做為測光使用的湖南蟲。 (王漢順攝影)

24/09/2025

陳牧宏/花瓶在花瓶的位置——憶 J

“Eveything / In its right place / …… / There are two colours in my head”―― Thomas Edward Yorke

1

(山路起點
在兩顆月亮之間)

石頭睡得深沉
藜花醒來
是我踉蹌過驚擾𦱆們?

活著與死著
是波蘭文英譯詩選
的左半頁右半頁
w drogę和on the way

心跳的盡頭
三十七歲
在泥壤裡太陽底下

(櫻樹有瘦軀幹,
夢有利爪,刺進我,抓傷我,
留下一短截靈魂)

2

詩如此強壯
在另一個世界依舊承受

時間是第二行
最後數過來
第三個字,希望惆悵之間

寫像什麼
讀或許不那麼像
詩自然像芍藥

花瓶在花瓶的位置
雨在河流的位置
月亮掛在冥王星的位置
他在塔閣裡

(你問阿德勒生命
意味什麼?)

靈魂稠得像霧
觀音山遮遮掩掩
橋斷斷續續

3

有些字裡面沒有和平
歧視,智人,槍
潛意識,飢餓,病毒,我
它們必須戰鬥
像心臟跳舞

詩到現在才寫出來
雨終於停了

身體裡的彩虹
六種顏色:紅橙黃綠藍紫。

車窗像眼淚透明
電塔,木瓜溪,廢棄教堂,吊橋
眼翳的霧嵐

夕陽的最後一口菸
短也悠長
我踩熄天空。烏鴉嘎然飛走
蟑螂窸窣竄出來

註:《自卑與超越:生命對你意味著什麼》,Alfred Adler著,曹晚紅譯。

【愛讀書】 《如果我們失去太陽》張家瑜著,木馬文化出版就算失去了生命中光和熱的來源,也可以好好地活在定靜之中——生於台灣,婚後居於香港的張家瑜,透過散文集《如果我們失去太陽》向讀者展示生命裡關於失去的櫃子。書分三輯:輯一「啄木」從妹妹患病至...
24/09/2025

【愛讀書】 《如果我們失去太陽》張家瑜著,木馬文化出版

就算失去了生命中光和熱的來源,也可以好好地活在定靜之中——生於台灣,婚後居於香港的張家瑜,透過散文集《如果我們失去太陽》向讀者展示生命裡關於失去的櫃子。書分三輯:輯一「啄木」從妹妹患病至離世,喪失手足的悲痛開始,細述家族中各人的青春和凋零;輯二「寫真」像翻開老照片那樣回憶出生成長之地花蓮的人和事;輯三「星移」則從2019年的香港變天開始,從「半個香港人」的角度記錄一座城的榮和衰。從第一本散文至今,十五年來張家瑜作品產出不多,像要把生命體驗耐心種植,待文字在樹上結成圓潤熟果才採收。做為家中長女,張觀看世間人事世情,總是帶著一種能忍受痛苦,看穿表相,靜靜陪伴受苦者的冷靜慈悲包容。例如對掛念亡父的丈夫說:「才開始呢,要很長一段時間,你才會跟這個感覺共處。」例如對過早失去安穩家園失去未來的香港年輕人的同情和悲憤。從花蓮的奇山美景,到深水埗的山旯旮,張經歷過地理上和社會上的地震,以文字示範如何在黑暗中成為光本身。

洪雯倩/文藝復興的祕密燭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影。一位成年男子正把一條羊腸弦拉緊,然後示意要孩子撥撥看,孩子稚嫩的手指在弦上挑了一下,黑暗中,隨著燭光響起一股迴音,孩子眼中不禁發出驚奇喜悅的光芒。大人的身影再把弦往中間一半的位置壓住,要孩子再試試...
24/09/2025

洪雯倩/文藝復興的祕密

燭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影。

一位成年男子正把一條羊腸弦拉緊,然後示意要孩子撥撥看,孩子稚嫩的手指在弦上挑了一下,黑暗中,隨著燭光響起一股迴音,孩子眼中不禁發出驚奇喜悅的光芒。大人的身影再把弦往中間一半的位置壓住,要孩子再試試看。這一撥,聲音比剛剛高了一倍,這一倍的音高在音樂上稱為高八度。燭光下,這一大一小的身影,又試了各式各樣的可能性,每每發出的音高皆不同;但幾次下來倒有跡可循,按在線長三分之二的地方會出現一個五度音程;按在四分之一的位置,則又出現另一種音高。

這音高與弦長的比例,有著一定的關係。小孩頭腦裡清晰地想著。

燭光下摸索出來的定律,以眼道、耳道、手道為證。這距離與音高的關係,是一種物理現象;但進一步可與數學畫上等號,找出一個固定的定律與公式來。這是身為音樂家的父親,教給伽利略的第一堂物理課。

伽利略的父親是彈奏魯特琴(曼陀林)的好手,同時是位精通音樂理論的學者、也是個作曲家,他除了教會這聰穎的孩子一手好琴藝外,更鼓勵伽利略以自行實驗來探索真相;同時,不要尊重既定的權威。

這是,身處黑暗中何等的膽量?

伽利略是留世千古的科學家、天文學家與物理學家,今日宇宙中尚有顆星星以他為名。而這被鼓勵以親眼、親手去求證的人生的第一堂課,卻是他來自幼時的音樂啟蒙經驗。這精神,貫穿了他一輩子。

這個孩子長大後,還會按著自己的脈搏,屏息觀察計算著吊燈的擺渡,發現不論吊燈的重量,所需的時間週期都一樣,僅與長度有關,那是1581年他念醫學系時的事情;後來1609年左右,伽利略藉由荷蘭光學進步之便,把凹凸的玻璃片巧妙地重疊一起,造出了可以將實物放大三十倍的望遠鏡,這下子,往穹蒼望去的光景就全然不同了。

「黑暗」,不只是穹蒼,也可能是時局世態。

伽利略1564年出生於比薩,那是個什樣的時代?那是一個百分之九十的人皆屬文盲、深信地球是平板狀、位居世界中心、而且不會轉動的時代;剩下百分之十的識字者(女性占百分之一),深居修道院的厚厚石牆內,掌握著一切知識,而他們所允許閱讀的書籍只有一本:《聖經》──1200年起,再准一本亞里斯多德的大百科全集。

凡是與神籍書本所述內容不同者,皆為異論或悖論;且有著身家之禍或送宗教裁判所審理──甚至火刑──之虞。

這種狀態在伽利略當時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千多年。

如果不是各地還有些羅馬時期留下來的殘垣斷壁和希臘神殿廢墟,真不敢想像在這之前還有其他文明璀璨過。義大利學者佩托拉克(Francesco Petrarca,1304-1374)將之命名為「黑暗時代」,所指不只是經濟的不振、民生萎竭、文化的衰亡;更多的是一種集體迷信愚昧的狀態──一種被蓄意操控著的蒙昧。

不過,有些閃光會隨著夜晚的星星,流洩出來。

那是1610年的事。1608年荷蘭眼鏡鏡片製造商漢斯.李伯海(Hans Lippershey)無意中發現將凸透鏡和凹透鏡組合起來後,可以使得遠處的物體放大;隔年伽利略設計出能放大數倍到三十倍的望遠鏡,這望遠鏡落到威尼斯商人手裡,幫助了他們能夠提早發現海盜,更有效地偵測敵情,進而保證商船的安全,以獲得更可觀的利益。伽利略在北義帕多瓦(Padua)除了大學的教職外,還有個工作室,專門用來生產來自各方訂單的望遠鏡等工具,以賺外快。

他拿著手中的這項魔法般的神奇器物,忍不住往黑夜星空望去,開始了天文的觀測。他,太好奇了。原來,托勒密星表中的「朦朧恆星」不是雲,而是星雲與銀河;而太陽上有斑點,那是黑洞。1610年伽利略出版了《星際信使》(Sidereus Nuncius),那是他觀察月球、木星的衛星與銀河的天文觀止。

看到放大後的星星,要如何記錄下來?伽利略1588年曾在佛羅倫斯的──或說世界上的第一所美術學院──擔任過講師,教授透視法與明暗對比的技巧,由此可見他在美術上的造詣。日後,他所畫下的月球表面圖,更成為天文的第一手資料。

音樂家、畫家、科學家各身分毫不衝突地集於一身,典型的文藝復興全才。

北義帕多瓦大學,提出優渥條件:厚薪加終身職──還有威尼斯公國特有的自由安全氛圍。威尼斯這城邦因貿易致富、世面看得多,人心一派自由、享樂至上甚至奢華到頹廢,因此整座城被教會開除教籍,列為道德敗壞永不得超生的罪惡集團;但相對的,也間接提供了給像伽利略這般的探索者一定程度上的保護(反正列為三不管地帶,也就沒有宗教裁判所的監視)。

但伽利略選擇去了佛羅倫斯,他昔日的家教學生柯西莫.梅迪奇二世(Cosimo II. de Medici)禮聘他為宮廷御用數學家、御用哲學家、比薩大學(Pisa)首位的數學教授,但沒有授課的義務。1610年的9月12日伽利略來到佛羅倫斯。

為何去佛城?聘為大學教授卻不必授課,這裡透露了什麼?這是一種深諳學術的自由與對人才極端呵護的心態,柯西莫二世不願讓珍貴的頭腦與精力耗費在餬口的瑣碎,而耽誤了伽利略更應發揮的潛力。

慧眼看得懂人,才了解天才綻放時所需的養分,然後傾己力不計成本地大器助之,這,就是梅迪奇家族世代的風骨。文藝復興的最終精神,在此搖籃下得以孕育蓬勃,這一來,伽利略把所發現的木星的四顆衛星,分別以梅迪奇的四個兄弟命名,就不足為奇了──當然,也就是今日的伽利略衛星。

明眼人

在那個只准相信《聖經》的時代,有些明眼人,瞥見了殘破的希臘古籍,洩漏天機般流洩了前所未聞的知識,它們經阿拉伯人的保存、翻譯,隨著十字軍東征,那涵蓋天文地理醫學哲學的古代希臘文化,如絹絲細流般緩緩地滲入了黑暗無知的大地。睿智者,在看懂這智慧之泉的閃爍光輝後,迫不及待地急急以雙手掬起,如獲至寶般彷彿捧著無價的黃金。

這明眼人,就是當時的梅迪奇家族。

這梅迪奇家族好智的程度,不僅於獨樂於書齋,還不惜重金網羅當時最優秀的學者、藝術家、科學家,給予極優渥的待遇,並系統化翻譯希臘古籍、創作藝術、探索自然。柏拉圖的著作經由梅迪奇家族傾注的完整翻譯,自此希臘文明成為西方哲學的墊腳石。梅家族元老給予學者的待遇:一棟別墅。同時,還親自週週登門請益,與之討論。

別怕,盡量去找出真理,找出真相,最重要的是:找出「美」。

伽利略1588年在佛羅倫斯的美術學院擔任過講師,這間世界上的第一所美術學院,就是梅迪奇家族獨資成立的,目的不外乎:將天下藝術之才盡納入囊中。

而之前扮演著童年啟蒙角色的伽利略父親,也不是等閒之輩,可說是文藝復興時期關鍵性的音樂改革推動者。1581年他出版的《古代與現代音樂之對話》(Dialogo della musica antica e della moderna)一書,將之呈獻給巴迪伯爵(Bardi)。這巴迪家族是當時佛羅倫斯顯赫的銀行家,也是文藝復興時期重要的文化推手,其建樹與梅迪奇家族可說是不遑多讓。1576至1600年之間,聚集在巴迪伯爵身旁的文人雅士,被稱為「佛倫提納雅集」(Florentiner Camerata)。在這些學者、藝術家與科學家的清談之間,他們並沒意識到那些燭光搖曳的夜晚,將會在人類精神上留下多麼重要印痕。它,不僅促成歌劇的誕生,更打開了一扇扇通達音樂與美學的大門。

有了這富可敵國的家族撐腰,這些藝術家有恃無恐地大膽釋放情感,想像力如猛虎出柙,寫出淋漓至情的唯美詩歌,創造出前所未見的極致傑作,並且敢拉著梅迪奇公子的手做實驗,只為了證明重力加速度。

問題來了:這般積極好奇的結果是:所看到與所體驗的,和《聖經》裡的描述不一樣。

經由深諳古希臘文的學者翻譯出各領域的作品後,哲學的視野不再局限於亞里斯多德;醫學也推翻原有的認知;其餘化學物理、天文星辰,在梅迪奇家族的全力支持下,新穎觀點全部傾巢而出。比方說亞里斯多德認為冰能浮於水上,是因為它的平面體積所致;但是伽利略卻以簡單的實驗證明了,那是因為冰比較輕的緣故。至於《聖經》說地球是世界中心且不會動時,這和伽利略透過望遠鏡夜夜觀察到的結果,就兜不攏了;循至繪畫上誕生了一個裸露的維納斯,也是源自古希臘神話的靈感啟發。文藝復興開啟了一個窗口,逐漸與《聖經》和教會的立場對立。

梅迪奇家族,之所以是文藝復興的推手,是因為在「美」與「真理」的面前,他們無視權威。伽利略不是「不害怕不存在的事物,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害怕」;他不是不懂得要尊重權威,而是,他根本不知權威「該」尊重。一出生問世就不知道要怕,繼而被教成「不懂得」要怕;但在習慣「怕」的人眼裡,那就是:「無視權威」。

1633年,梅迪奇家族起轎護著七十歲的伽利略,一路前往羅馬接受宗教裁判所的審問,只盼得智者而歸。伽利略不是不怕宗教裁判所的火刑,他跟眾人一樣,很脆弱怕死,也機會主義得很。一回,教皇表示某份賞金只頒予神職人員,伽利略馬上剃了個地中海髮型,以符合資格。嚴刑威脅下也會妥協認罪,只求保住小命。畢竟,誰受得了刑具折磨、烈火酷燒?

但是,自己的脈搏不會騙人;親眼看到的星星,也無法否定(視覺誤差另計);琴弦因比例造成音高不同,靠著簡易的實驗即可證明;數學架構,幾何演算,也不會撒謊,一再經手測量實驗後的結果若仍舊不變,那你要他去否定自己親眼看到、親耳聽到、親手做出來的,那不是否定他身為「人」的基本存在?

伽利略表示:「我不是否定亞里斯多德,相反的,我認為應該勤勉地研讀他的著作。我不贊成的是,盲目地相信每一個字,而不去找尋其他的原因,然後把書上的每字每句,當做不容質疑的絕對真理來看待。」

梅迪奇與伽利略、與米開朗基羅、與當時為數可觀的智者,在那個黑暗恫嚇、思想禁錮、側首驚懼的時代裡,手攜手,持著搖曳的燭光,步步為營地走出「文藝復興」。

photo:1609年,伽利略向威尼斯總督與議員展示他用望遠鏡發現木星衛星的景象。圖為1870年Louis Figuier《Vies des Savants Illustres》書中的著色版畫。(達志)

23/09/2025

王兆基/回南天

我舉起傘因為下雨
我磨利傘尖因為天空下布袋彈
到今日,還是溼樹枝一般的衣物
小暴力的貼膚之親

哦,夜的地氈披在身上
來隱形星體的爆炸
那光的絨毛使我想起某種水果上的
某件羈留室的黑氈絨毛
像風災裡老人的亂髮說話
口齒不清地與空氣的
西班牙牛力糾纏
而角度在牛頭上
在我的思想裡
傾斜也扭轉
一塊塊詞嵌接的魔方
色彩例如黃是雛菊般希望的陳舊比喻
黑是我自己的瞳孔因為看清而決定盲目
綠是巨型垃圾箱裡曾經發行的日報與手勢
橙是橙皮我卻喜歡陳皮因有時間去剝開它
藍是七個時裝問題例如某種暗角中跳舞把手指當鐵錘的合法職業
白是籐條炆人肉如此貼膚之親

我舉起傘因為想念雨中的人
在現場生火,我患風溼比天文台
準確預測回南天與那壓在頭皮的歷史
我的關節與世代不會痊癒,一如以往

Address

內湖區瑞光路399號
Taipei
1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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